任何管理思想,都以一定的人性假設為前提。中國古代關于人性的討論,是在戰(zhàn)國展開的,然而,早在西周,其禮治思想中已經(jīng)包含了人性因素在內(nèi)。儒家子思學派對人性的論證,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來自周禮的淵源。
子思學派認為,人性源于天,即《中庸》所言“天命之謂性”。失去人性,就不再是人。所以,人性隱含于生命之中,它存在著卻不外露。外露的,是人性的表現(xiàn)方式——情。外物作用于人,人就會表現(xiàn)出喜怒哀樂等情感。郭店楚簡《性自命出》說:“好惡,性也。所好所惡,物也。”由此,“性情”成為固定的詞語搭配。人的本性是一樣的,但卻表達出不同的情感。把性情放在同一范疇來理解,至為重要。一旦把性情對立起來,就會走上歧途。
按照子思學派的觀點,人性是一樣的。“四海之內(nèi),其性一也。其用心各異,教使然也。”這種觀點,強調(diào)了人性的普遍性,但卻不能說明人性的個別性。于是,“心志”就成為理解人性的一個關鍵,人性的外在表現(xiàn)不一樣,不是人性不一樣,而是用心不一樣。郭店楚簡《成之聞之》稱:“凡人雖有性,心無定志。待物而后作,待悅而后行,待習而后定。”禮樂刑罰,其作用就在于校正人的心志方向。尤其是在嫡長子繼承制和宗法制的制度背景下,如果統(tǒng)治者像紂王那樣心志偏邪,就會產(chǎn)生極大的危害。所以,教育尤其是對統(tǒng)治者的教育至關重要。《大戴禮記·保傅》強調(diào),周成王年幼時,召公為太保,周公為太傅,太公為太師,保其身體,傅之德義,導之教訓,使接班人“目見正事,聞正言,行正道,左視右視,前后皆正人”。由此,也引出了后世儒家強調(diào)的教化之道,靠的是耳聞目睹的濡染,而不是簡單的知識灌輸。對于情感,并不一味排斥,而是發(fā)乎情,止乎禮義,以“志”制情。
性與情具有一致性,然而率性放縱,就會以情害性。周禮的作用,是控制性情的適度。由此,產(chǎn)生出早期對“中庸”的解釋,即用禮儀節(jié)制人的性情,使其達到“中和”?!吨杏埂窔w納為:“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;可離,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懼乎其所不聞。莫見乎隱,莫顯乎微。故君子慎其獨也。喜、怒、哀、樂之未發(fā),謂之中。發(fā)而皆中節(jié),謂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”古人之所以把這一段話作為儒家教育的入門必讀,而且需要反復揣摩,深刻領會,就在于這段話表達了禮治的邏輯關系。
由性情到中庸,構成后代儒家管理哲學的基本邏輯:人性得自于天命,具有不證自明的性質(zhì);性外露為情,由于外物環(huán)境和條件差異,人的情感是不一樣的;人的行為是同人的喜好緊密聯(lián)系的,正是人的喜好,引發(fā)了人的行為,而不斷重復的行為會形成習慣;制約情的是心志,心志需要通過教化來端正;喜怒哀樂沒有表現(xiàn)出來就是“中”,端正的心志可以把情控制在恰當?shù)亩壬?,就?ldquo;和”;度的適當,就是中庸??鬃影阉喖s概括為無過無不及。禮儀,就是用來實現(xiàn)中庸的制度規(guī)范。許多人談及中庸,往往把它同折中、模棱兩可混同起來。按照周禮以及孔子的觀點,中庸不是稀泥抹光墻,不是簡單的折中,而是尋找恰當?shù)亩取?br />
從人的行為動機和行為效果的關系分析來看,源自周禮的儒家管理哲學,同馬斯洛、麥克利蘭等西方學者提出的需要理論具有類似的邏輯。但是,周禮強調(diào)的是對情感的約束,而不是對欲望的滿足,所以,禮治最終在邏輯上走向克制人欲以保持性情純潔的修養(yǎng)之道,而不是像西方那樣以滿足欲望激發(fā)效率增進社會財富的發(fā)展之道。這是中國的管理哲學在源頭上同西方管理哲學的分水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