VIE的“潘多拉魔盒”
潛行了十年之久的潛規(guī)則，第一次被置入了廣泛的公眾視線中

“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。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。獅子的兇心，兔子的怯弱，狐貍的狡猾。今天全沒月光，我知道不妙。早上小心出門，趙貴翁的眼色便怪，似乎怕我，似乎想害我。還有七八個人，交頭接耳的議論我，張著嘴，對我笑了一笑。我便從頭直冷到腳根，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了。我可不怕，仍舊走我的路。”

很難想象，這段來自于魯迅《狂人日記》中的話，會出現在馬云6月16日的微博上。馬云似乎暗示自己陷入了紛繁復雜的是非境地。

因為此時的馬云，正處于“過河拆橋”的千夫所指之中。在此前兩天的“支付寶媒體溝通會”上，馬云當著全國近百家媒體的面，捅破了VIE這層“窗戶紙”，從而將整個互聯網行業(yè)運用了十年之久的“假內資、真外資”潛規(guī)則，徹底暴露在了媒體的聚光燈下，并最終幾乎演化成了一場全行業(yè)危機！

“潘多拉魔盒”開啟

馬云在媒體溝通會上反復強調，自己之所以取消VIE，是因為“沒有半點僥幸心理”，必須“100%合法”。馬云說道：“在（董事會）內部爭論的過程中，我盡管心里面覺得也許協議控制靠譜，但是我另外的感覺，假如你今天規(guī)模這么大，50%的市場份額，有六億注冊用戶，而且用戶會越來越大，這么大的影響力，（央行）會不會允許（VIE）？”

在之前的5月27日，支付寶獲得了央行頒發(fā)的支付牌照，同一批拿到牌照的還包括騰訊財付通、快錢等27家企業(yè)。馬云也暗示，有其他企業(yè)通過VIE的方式獲得了牌照，“別人作弊那是他們的事情，我自己不作弊”。

馬云召開媒體溝通會之后，公眾的關注點迅速從支付寶事件本身，轉移到了VIE模式。有人驚呼：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！

首當其沖的是騰訊財付通，因為騰訊被確認無疑是以VIE方式獲取牌照的支付企業(yè)。如果馬云說VIE非法，騰訊豈不違規(guī)？

6月15日晚開始，新浪微博接連爆出消息，一說騰訊財付通的牌照被央行深圳分行收回，并被責令6個月內解除VIE；另一說央行已給多家獲得牌照的企業(yè)發(fā)函，要求其對是否存在外資直接或間接控股作出明確說明，騰訊財付通負責人被央行點名須進京說明。

雖然騰訊財付通緊急出來辟謠說，牌照并未被收回。代派網電子商務分析師李成東則對《經理人》分析道：“這不是空穴來風，既然大家都說財付通也是VIE，并且拿到了牌照。那么好了，央行又怎么解釋？這事鬧的太大了，所以央行不得不出來用行動來維護法律的尊嚴。支付寶風波的背后，就兩個選擇題：要么央行制定的國家金融政策錯了，要么是通過VIE拿到支付牌照的企業(yè)公然違法犯法。前者沒錯，那就是后者錯了，所以，央行要求財付通以及其他支付企業(yè)撤銷VIE，就是大概率事件了。”

外資禁入“十年暗戰(zhàn)”

隨著支付寶事件的發(fā)酵，其影響開始超出支付企業(yè)，波及到了整個互聯網企業(yè)以及圍繞著互聯網的資本圈。如果支付企業(yè)的VIE是非法的，那么所有互聯網企業(yè)的VIE結構，同樣不可避免要面臨法律拷問。

VIE模式最早由新浪于納斯達克上市時所開創(chuàng)，其關鍵之處在于繞開了外資禁入的法律障礙，給整個互聯網產業(yè)帶來了深遠影響。

在當時，中國的互聯網政策還處于不清晰的狀態(tài)，信息產業(yè)部對境內互聯網公司海外上市，更是屬于政策空白。因而，這令許多計劃在美國上市的互聯網企業(yè)都未敢輕舉妄動。

從1999年9月開始，新浪持續(xù)和信息產業(yè)部溝通。“當時的想法是，希望公司各地的運營都是合法的。由于國內互聯網的發(fā)展很快，又沒有相應的立法，因此灰色地帶非常多。”曾任新浪CEO的王志東回憶說。

當年9月底，時任信息產業(yè)部部長的吳基傳在一次講話中認定，互聯網內容服務（ICP）屬電信增值服務，根據中國的政策法規(guī)，這塊不許外資進入。而當時的新浪股東中已經擁有外資股東。和信息產業(yè)部溝通的結果，認定新浪當時的股權結構是違規(guī)的，需要重組剝離，希望新浪能配合進行一些重組工作。

接下來，新浪便向信息產業(yè)部提交了一份重組方案，這便是后來在業(yè)內大名鼎鼎的VIE模式（也稱“新浪模式”）。

在此后的十余年里，中國幾乎所有互聯網企業(yè)，其境外融資、上市都采取VIE模式。所以，以VIE方式境外上市的企業(yè)，十年來始終處于與監(jiān)管政策“暗戰(zhàn)”狀態(tài)。一方面，這些互聯網企業(yè)的VIE架構，似乎在工信部（前身信息產業(yè)部）、商務部等監(jiān)管部門的默許下進行；另一方面，這些企業(yè)的上市招股書中，都不得不做一個相似的風險披露：中國的監(jiān)管部門可能對VIE結構有異議并采取懲罰措施。

也正是這個VIE設計，使得國際風險投資得以大規(guī)模進入中國的互聯網業(yè)，并培育了一個異常繁榮的新興產業(yè)。

其實，不僅僅互聯網企業(yè)，其他諸如教育學習 、傳媒出版、金融服務等諸多外資禁入行業(yè)的民營企業(yè)，其境外上市采取的都是VIE模式（詳見附表《目前以VIE模式境外上市的企業(yè)名錄》）。如果VIE被監(jiān)管部門認定為非法，這些行業(yè)都將遭遇滅頂之災。

全行業(yè)心懸VIE

而今，馬云公開捅破了VIE的“窗戶紙”，緊張、驚恐的氛圍頓時彌漫開來，整個圍繞著互聯網的業(yè)界人士的心懸在了半空中。

投中集團CEO陳頡在微博中說道：“交頭接耳的人越來越多，有的人還開始怒目相向，這路越發(fā)不好走了。”

漢能投資董事長陳宏透露：“這兩天在上海和投資界的朋友交流，主要話題都是VIE結構?？磥泶蠹胰诵幕袒獭Ｏ嘈耪畷娜缶殖霭l(fā)，妥善處理，否則大家看到的不只是中國股票在海外持續(xù)大跌，也會看到VC界的后續(xù)投資，和整體投資環(huán)境的惡化。”

知名天使投資人薛蠻子則不無擔憂地表示：“VIE如果被挑戰(zhàn)或者顛覆，將是數以萬計的新經濟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災難。融資、上市要變得困難。最主要的是國際投資界對中國的信心在動搖！象棋下了一半中間規(guī)矩變了，誰還敢玩?。恐袊谢ヂ摼W精英企業(yè)都會受影響。”

經緯創(chuàng)投合伙人張穎也認同薛蠻子的觀點：“確實，過了這關，VIE會更穩(wěn)，外資會對投資中國公司更有信心。過不了這關，大家完蛋。中國倒退我們可以集體下崗去集資弄個農家樂。某人問題大了，現在沒有一個人能控制局面了，只有看政府的了。”

這種全行業(yè)驚恐不僅在國內資本圈彌漫，更是擴散到了境外資本市場。據華興資本CEO包凡透露：“和一個投資中國互聯網的大基金經理聊天，他說在VIE的事澄清之前，沒有基金會再買中國網絡股。”

于是，馬云陷入了“過河拆橋”的千夫所指之中。

清科集團董事長倪正東意有所指地說道：“好一個一馬當先。整個行業(yè)因為支付牌照問題，一夜之間身處懸崖之邊。過去十年相安無事的法律結構，一下子，處在一指破紙的境地。未來發(fā)展扣人心弦，外資投資岌岌可危。”

騰訊前COO曾李青則隱晦地表示：沒有人能置身事外，有人為一己私利，把全行業(yè)拖下水。微博中更是有人赤裸裸指責：“馬云充其量只是行業(yè)的叛徒而已⋯⋯”

正是在這樣的全行業(yè)指責聲中，馬云寫下了本文開頭所提及的“狂人日記體”微博。

當然，也有評論認為，業(yè)內人士身處VIE利益鏈之中，他們的指責不過是屁股決定腦袋而已。一群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（縱然這個灰色地帶是無奈、是迫不得已，而且還有正面的促進作用）反過頭來去責罵馬云點破了灰色地帶，這在道理、倫理層面，站得住腳嗎？

待解的監(jiān)管懸念

潛行了十年之久的VIE模式，第一次被置入了廣泛的公眾視線中，其命運將何去何從？

支付寶事件發(fā)生至今，央行方面雖然否認收回了騰訊財付通的牌照，但并未就VIE合法與否正式公開表態(tài)。

據媒體消息，商務部外資司6月21日在上海召開內部研討會，與會人員提及了支付寶事件及VIE風波，但商務部官員也未作正式的表態(tài)。

據《經理人》的隨機調查，多數業(yè)內人士都傾向于認為，監(jiān)管層不會就VIE做大的政策調整。競天公誠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葉玉盛表示：“VIE這個事情估計會不了了之，因為牽涉面太廣了。”大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李壽雙則說道：“我曾經參加過監(jiān)管部門的討論，事實上監(jiān)管部門一直想否定VIE，不是監(jiān)管部門認為沒問題，而是擔心影響面太大。”

但實際情況似乎不像業(yè)界評估的那樣。據一位接近工信部的人士向《經理人》透露，6月底7月初，商務部已經牽頭著手正式調研VIE，并且發(fā)函給工信部，由工信部在產業(yè)方面參與此次調研。據了解，商務部及工信部對VIE還未形成具體的監(jiān)管思路，“前期可能會向法律界征求意見”，前述接近工信部的人士說道。

監(jiān)管之劍是否即將舉起？業(yè)界心懸 ……

■ 文 / 蘇龍飛